洞房花烛夜,红烛摇帐,锦被铺床
公主和我却面对面互相瞪着,气氛越来越凝滞
“祝云瑄,你敢不敢解释一下这是怎么回事?”
我一只脚踩在床上迫近这个美人:“我是个女人,你让我做你驸马?!”
1
我叫许半墙,出身一个落魄了很久的世家。
除了祖父祖母偶尔提及那过往繁华,只看我家这个城脚下面两进的小院子是什么也看不出来的。
从小我就被当成男孩养。
因为祖父祖母认为女子也该读书,可香椿巷的学塾从不要女子。
大家都说本朝民风开放,女子也可以科举做官,但本质上男子科举是鱼跃龙门,而能参加科举的女子不过是蛟龙们从这个天池跨到了那个天池罢了。
幸好我天生个子长得高,随祖父习武身材也壮些,只要说话时压着些声音便不会被人发觉。
我一向认为自己女扮男装的本领独步世间,事实上也的确如此,我甚至把皇子龙孙都骗了。
祝云瑄五岁的时候我就认识她了,那时她在躲什么人,藏在了我家的厨房里。
那么粉雕玉琢的一个小姑娘,仙童一般凭空出现,祖母差点拿她当散财童子给供起来。
可惜很快就有一个高大的冷脸男人把她拎走了,若非他出示了锦衣卫的令牌,我们差点以为他是捉小孩的拐子。
但祝云瑄记住了我祖母的一手桂花圆子,常偷偷跑来,就此与我熟识。
我知道了她是六公主,她知道我女扮男装的苦衷,我们成了最好的朋友,无话不谈,心意相通。
结果有一天突然有一封圣旨落在我家,让我去做刚刚及笄的六公主的驸马,第二天我就直接被拽走成婚,让人连反应都来不及。
2
祝云瑄倒是理由充分,说如果她再不成亲,她那两位针锋相对的兄长就要强行给她指婚了。
“我才不要嫁给不认识的人。”
“那你也该好好去找个男人,”我下意识脑海里回想起一个人,“你不是还有个表哥,他那么喜欢你……肯定愿意娶你。”
“二位在聊我吗?”窗户被敲了敲,映出一个斜倚着的人影来,“我离京多年,京里居然还有人没忘了我。”
“裴庆?!你什么时候回来的?”我吓得从床上差点摔下来,“不对,你怎么在这儿?”
这里可是皇宫大内,公主寝宫,他一个外男……
我忽然看向慌忙整理衣服的祝云瑄,她满头的朱翠还没摘,是第一次挽起了妇人发髻。
也对,裴庆当然会来,他怎么舍得祝云瑄嫁给别人。
那晚裴庆带走了祝云瑄,时隔三年,我终于再次见到了他。
清爽俊朗的少年从窗户一跃而进,玄色锦衣从月色披成烛光,银线暗纹映出朱红,更显潇洒张扬。
他长高了不少,原来我们差不多的,现在他已经比我高半头了。
脸也长开了,小时候就是一张祸国倾城的脸,现在添了少年的棱角,越发让人移不开眼。
“许兄,我家娇娇儿才十五岁不适合洞房花烛,你不会禽兽地要拦我吧?”
他将祝云瑄打横抱起,脸上是吊儿郎当的神色,一对眸子却沉了寒星,冷冰冰地盯着我。
我当然……不至于那么不识趣。
3
我曾经也想过,或许裴庆待祝云瑄只是妹妹而已,可现实不让我继续想下去。
他们关系很好,祝云瑄七岁之前其实一直住在裴府,长大后才搬回宫城。
她刚回宫里的那半年,我几乎天天见到裴庆蹲在宫城的那个狗洞外面等祝云瑄偷跑出来,风雨无阻,从早到晚。
那时他还只是个十一岁的小孩,因为每天从学堂逃课被父亲打得浑身青肿,但即使那样也要去等。
明明根本不知道祝云瑄会不会出来。
我曾在一个雨天去给他撑伞,他看见我就笑起来:“许兄,好奇怪,我等她的时候都没注意到下雨诶?”
那天同样也是没等到祝云瑄的一天。
雨后来下得很大,我们寸步难行,只好一起缩在油纸伞下面。我听见他的呼吸在我耳边起伏,只敢死死低着头。
“你饿不饿?”天色昏暗的时候,他忽然转头看我,从怀里掏出一个油纸包来,“本来给娇娇儿带的,看来她今天不出来了。”
那天我得到了裴庆送我的第一份礼物,是一包牛乳糕——是没来得及送给祝云瑄的。
我没把这件事告诉过祝云瑄,即使她每次都很骄傲地跟我说:她和裴庆哥哥有很了不起的默契,每次她偷偷跑出来,裴庆哥哥都会恰好在附近。
哪里有什么默契,不过是有个傻子罢了。
“跟你也是,每次你也在。”她笑得像朵花抱住我的胳膊。
对,还有另一个傻子。
4
洞房花烛夜的第二天本该去拜见陛下和皇后娘娘,但陛下病重早就不再见人,皇后娘娘也懒得见我。
那天宫里乱得很,小宫女们慌慌张张地撤掉寝宫里的红绸,一条条挂上白幡。
据说是三皇子殿下殁了,被太子殿下杀的。
中午的时候太子把失魂落魄的祝云瑄丢了回来,又令禁军关了殿门,禁了祝云瑄的足。
祝云瑄抱着我出神了很久,最后才压着哽咽出声:“我还是没来得及救他。”
原来她昨天晚上是去救三皇子殿下。
我一直安慰着她,直到她累了在我怀里睡过去。
陛下病重日久,朝中两位皇子争权,如今也算终于尘埃落定,只不过留下的并非祝云瑄更期待的那位兄长罢了。
不,不该用“罢了”这个词。
因为对于祝云瑄来说,这不是她想要的结果。
而这世上没有任何事可以变成祝云瑄不想要的样子,我很明白这个道理。
裴庆又深夜潜进了宫里,这次带了一个戴着面罩的女孩,和一包牛乳糕。
“这是裴家的暗卫,如果太子想利用娇娇儿做什么,不必手软,”他交代完女孩的身份,又把牛乳糕放在我手里,“她大概一天一夜没吃东西了,再伤心也要劝她吃一点。”
“为什么相信我?”告诉我裴家的暗卫,还把毫无防备的六公主直接交给我。
裴庆愣了一下,像是没想过这个问题:“大家都是男人,我明白你有多喜欢娇娇儿,”他大方地拍了拍我的肩膀,“许兄若为昨晚的事生气,我给你道个歉,实在是已经来不及解释,你总不至于吃我这个大舅子的醋吧?”
他嬉皮笑脸地跟我勾肩搭背,一副那么信任的样子。
我心头酸涩,却无法说出口。
“也不必装得如此轻松,从小到大,你可没少为了祝云瑄找我打架。”我拍开他的手后退一步。
裴庆怔了神,手落寞地放回身侧,无力地勾了下嘴角:“那都是……很久以前的事了,现在长大了嘛。”
5
祝云瑄醒来后就把那个暗卫派出了宫去,据说是去了苏州。
明明是来保护她的,她却把人家扔去了那么远的地方。
“我不需要保护,”祝云瑄拿起牛乳糕闻了闻,嫌弃地放下,“我最讨厌牛乳糕,表哥一次都没记住过。”
这连我也不知道。
祝云瑄是个小吃货,只见过她什么都吃,没见过她什么不吃。
“他次次都是送这个。”
“对啊,结果他还次次都送这个,”祝云瑄自然地推到我面前,“你不是喜欢吗?送你了。”
我其实也不喜欢,只不过这是裴庆送过我的第一个礼物,每次见到总忍不住想拿一片放在嘴里。
“表哥那种人是记不住别人喜好的,也不会讨姑娘欢心,不然也不至于到现在都没成亲,”祝云瑄打了个哈欠,扭过来冲我挤眉弄眼,“你说他不会喜欢男人吧?”
我心头咯噔一下,又赶紧把这个想法甩出去。
这可不算好事,别乱想。
6
不过真往这个方向思考的话,其实也并非全无可能。
约莫就在他出京之前,与家里吵了好几架,其中某一次的起因就是因为去了青楼。
裴家治家严谨,决不许出这样不端正的子弟,尤其是当裴夫人知道他叫的是小倌之后,更是直接晕了过去。
京里的流言蜚语传了一段时间,但随着他出京前往边疆参军,慢慢也就没人提起了。
再沿着时间往前找一找证据,就要想到很小的时候,约莫我们还都不过六七岁的年纪。
那时我还没意识到自己喜欢裴庆,但本能地会对任何接近我软软香香的好姐妹的男人非常排斥。
尤其是裴庆这个顶着表哥的名义天天对祝云瑄搂搂抱抱卿卿我我的人。
那时候裴庆还没我高,力气也没我大,次次都是被我按在地上打。
他总要通红了一张脸,水汪汪的眼睛憋着泪花死活不流出来,然后羞恼又愤恨地盯着我,一张红唇死死抿着,可怜得不得了。
嗯,这样想来他小时候确实没有血气方刚男子汉的雏形。
不能再想了不能再想了,他可是喜欢过祝云瑄的,怎么可能是断袖。
7
自那以后我看裴庆的眼神就忍不住奇怪起来。
祝云瑄被解了禁足,但也只是被皇后娘娘叫去为陛下侍疾而已。
陛下身体眼见一日不如一日,皇后与太子忙着耀武扬威和张罗门客,一天能来见陛下请一次安就很难得了。
裴庆每天负责把前朝的奏折为陛下搬过来,不过大多只是走个过场,毕竟陛下现在睁开眼都难,更别说批阅奏折。
太子正在铲除异己的路上飞奔前行,也不能指望他处理政务。
如今满朝上下除了内阁阁老,大概只有祝云瑄抱着一堆奏折看得来不及吃饭了。
“她不喜欢牛乳糕。”我把裴庆往外掏油纸包的手拍下去。
“啊?啊,这,这样啊,”他不知怎的慌乱起来,眼睛瞥向一边,“我都不知道,咳,不知道。”
“你对喜欢的姑娘都如此不上心,以后能骗得了谁嫁给你?”我盯着他的脸看着他表情。
他果然落寞了眉眼,肩膀都塌下来,出神地喃喃:“姑娘?不会有姑娘嫁给我的……”
我倒吸一口凉气,突然觉得事情不可控了起来。
“娶不到姑娘就娶男人,顶多被舅舅打个半死,自己幸福才最重要。”祝云瑄从书案后面抬起脸来冲我们挑挑眉毛。
“别胡说。”我赶紧走过去要捂她的嘴,却听见后面裴庆的声音幽幽传来。
“也有道理。”
“你不许听她的!”我急得差点跳起来。
我输给女人就算了,怎么能输给男人!
8
太子逐渐接管了宫城,鼎力支持太子的向家成了皇宫的半个主人,陛下还没驾崩,他们已经开始耀武扬威了。
裴家被排挤,裴庆再也难进宫,锦衣卫指挥使林景明接替了他的任务,每天带来成摞成摞的奏折,有一天,还给我带来一沓户籍契纸。
“这是锦衣卫里你是女儿身的全部证据,我就快不是指挥使了,你自己处置吧。”
林景明就是祝云瑄第一次来我家时把她拎走的那个锦衣卫,每次只要祝云瑄出宫,明里暗里一定跟着他。
当年也是他先看出了我的女儿身,我才被迫向祝云瑄全盘托出实情。
我能如了祝云瑄的愿到皇家当驸马,大概也有他不少帮忙掩饰的功劳。
“若并非确信的话,别把你是女人的事告诉任何人,”他临走时这么跟我说,“你现在的身份足以害死公主。”
我早就不需要上学堂,便无所谓男女,既然是关乎祝云瑄的重要物证,干脆就拿给她让她去藏了起来。
随后林景明很快离京了,据说是因为不愿意听太子殿下的命令被贬的。
没几个月他就在边疆中了毒,死在回京的路上。
祝云瑄听说这件事后沉默了很久,当天晚上偷偷跑出去了一趟,半夜就回来了,抱着两坛子酒。
“你才多大就喝酒。”我要抢,她却直接递过来一坛,一对明星般的眸子盈了几分泪看着我,眼眶微红。
“陪我一起。”
我被那双眼睛看得说不出话来,只好接过酒坛。
小时候林景明像是我们面对的最大的敌人,无论祝云瑄跑到哪里他都能跟上,永远面无表情地抱臂站在远处看我们,明明心不在焉的样子,却甩也甩不掉。
长大后才明白,如果不是他一直在,几个小孩子怎么可能安全地在京里翻天覆地到处乱窜。
而现在,他真的不在了,倒让人觉得像四方的墙塌下去一面,空落落的。
锦衣卫是陛下直属,林景明死后,这个朝堂是真的要变天了。
9
向家人来找过我,说了些让我监视六公主,将来定许我荣华富贵的话。
我把这些话一字不漏地转述给祝云瑄,她却点了点头:“但是记得让他们先给钱,不许画大饼。”
“他们为什么监视你?”
祝云瑄看起来只是一个公主而已。
“因为舅舅,毕竟朝堂上跟向家最不对付的就是裴家,”祝云瑄心不在焉地扔了奏折,“蛮人又趁机在边境劫掠,内政不稳何谈御敌。父皇还不如赶紧驾崩,省了像现在这样平白压着个名分让谁都不敢独断朝纲。”
其实她在这里看折子也是僭越,但这种时候没人在乎罢了。
“那好歹是你父皇。”
“是吗?恐怕他自己都不记得,他只觉得我是害死母妃的仇人罢了。”祝云瑄冷笑一声头也没抬,“对我来说舅母就是母亲,舅舅就是父亲,我和裴家才像一家人。”
我听了祝云瑄的话与向家投诚,说她每天除了服侍陛下就是看一些各种各样的书册打发时间——奏折其实也算书册。
在日渐取得向家的信任之后,我终于出了一次宫,见到了裴庆。
他瘸了条腿拄着拐,跟一群京里有名的纨绔站在一起喝酒赌钱,生气后还直接掀了桌子抄拐杖打人。
“裴公子去了一趟边塞,性子没改,倒将兵痞子的模样学了个彻底。”向二爷在我身侧挥着折扇冷笑。
“裴家后继无人,只有一个裴让尘在朝里,已经不是向家的对手了。”我谄媚地冲他笑。
“妹夫,刚好遇到你,借我些钱,我下一局指定赢。”我还有话要接着说,却被裴庆一把勾住肩膀拉了过去,“向二爷不介意我们一家人说说话吧?”
向二爷做了个请便的手势,任我被裴庆抓到了赌桌边上。
“娇娇儿怎么样?告诉她这种时候千万别出头。”裴庆抱着我,声音压在我耳边。
“她如果想出头我就不会在这里了,”我扯掉他的手,“你被人打了?”
“天天出来赌钱,让我爹打的,嘶……别碰,是真伤。”他跳到我身侧搂住我的肩,“就这两天了,宫里处处小心些。”
“我会稳住向家的。”
“咳,说起这个,”他忽然顿了一下,眼睛瞥向旁边,“你别动不动就冲别人笑,太丑了,吓人。”
“你笑起来才吓人。”我气得在他伤腿上来了一脚,在他的惨叫声中扭头就走。
10
刚进腊月的时候,太子殿下薨了。
死因极其可笑,因为被冰滑了一跤刚好跌在铁质的门槛上。撞的后脑,很快就没了气。
很快苏州提学司爆出太子曾参与天佑十七年科举舞弊案的事,这下不仅人没了还身败名裂,太子党瞬间分崩离析。
“还是轻了。”
那双眼睛里覆了一层薄冰,祝云瑄对着镜子慢慢摘掉头上的珠花,换了一身素服去参加林景明的丧礼。
向二爷遣人来问我六公主的近况,我只笑着跟他说:“公主只是个公主呢,每天不过读读书养养花,哪里能伸那么长的手。”
前朝没人统领大局,光为立储就吵做了一团。
太子殿下和三皇子都死了,二皇子眼上有疾是个盲的不能继承大统,陛下膝下已经没有儿子了。
太子倒是还有个儿子,但才三个月大,总不能放在皇位上让大家看他天天哭。
陛下很快就不行了,后妃重臣跪了一屋,我没资格进去,只在外面等。
忽然有一瞬间我不知是不是眼花,竟然看见裴庆在大殿旁的回廊上闪身而过。
我立刻追了过去,一把拽住他的胳膊。
“裴……”话音未落数把刀锋就落在了我脖子上,这个角落不知何时藏了许多携带武器的士兵,一个个眼神凌厉似乎下一秒就要割我的头。
“都放下,这是驸马。”裴庆冷脸把他们挥退,拉着我翻过大殿侧边的窗户,摸到屏风和帷帐间的小角落。
陛下和朝臣们跟我们只隔了一个厚重的帐子,这个地方空间太过狭小,我和裴庆近乎没有缝隙地贴在一起。
“你从哪里带的兵?”
“是魏家军。”
“魏家素来不争朝堂,魏修晏连他爹的遗训都不顾了?”
“他巴不得直接趁这个机会杀了向池南,啧,夺妻之恨啊,”裴庆从帷帐的缝隙里去看那位光风霁月的向二爷,不知出神在想什么,“要不是娇娇儿,我也不会忍。”
这话听起来意有所指,我被他挤在屏风之间,手臂都撑麻了。
“别动。”裴庆的声音极低地压在我耳侧,气息吹进我耳朵里,惹人发痒。
本该是让人脸红的距离,但我一想到裴庆很可能喜欢男人,就怎么都别扭起来。
尤其裴庆的体温很明显在慢慢变热,再这么下去外面还没出事这里就先出事了。
他的手放在我腰间,不知是不是故意地轻微掐了一下,激得我狠狠一颤,裴庆立马变得更热了。
“果然……只是对你而已……”
他低声叹了一句,逼仄狭小的空间里,呼吸都被迫交织在一起。
我捂着嘴不敢出声,忽然脑海的角落里唤醒了一段早就被忽略的记忆。
11
那是三年前,裴庆还没出京,也还没去青楼找过小倌。
那还是他第一次跟家里吵架,因为不想读书被他爹挥着棍子赶了出来。
他没地方去,就跑到我家来。
那时候我的祖父已经去世,家里只有病重的祖母。裴庆为了让我留下他,每天殷勤地跟我前后夜倒班睡觉照顾祖母。
有一日我明明在祖母旁边睡着了,醒后却在隔壁的床上,裴庆则坐在床边看着我发呆,一双眼空洞无神吓得我以为是鬼一巴掌扇了过去。
裴庆被我打回了神,一蹦三尺远跟我拉开距离,死死抱住自己:“你你你知道我喜欢娇娇儿吧?!”
我心尖颤了一下,想到自己定是做梦的时候喊了他的名字把他吓成这样,慌不择言道:“当然,我也喜欢她。我最近还天天在梦里梦见你想打死你呢。”
他的神色这才稍微缓和了一点,放下抱住自己手,又试探着问我:“你,知道自己梦游吗?”
“不知道,难道我自己回来的?”我摇头。
“对!记住!你自己回来的!我去照顾祖母了。”
裴庆转身就跑了,第二天更是直接收拾东西回了家,再随后没多久就闹出了跑到青楼找小倌的事。
等等,不会吧?
难道我那天晚上做了什么比说梦话更恐怖的事,开发了他不为人知的……爱好?!
那罪魁祸首岂不是我了?!
我猛地回神死死盯着裴庆。
如果现在我换回女装坐他身上亲他一顿还有没有掰回来的可能性?
12
帷帐外面的局势让我来不及思考下一步的行动计划。
陛下嘶哑着声音说了句“传位给瑄儿”之后就没了气,大太监喊着陛下驾崩,屋里屋外哭声顿起,只有皇后娘娘尖利的喊声格外刺耳。
“祝云瑄!本宫知道了,最后一直是你在照顾陛下!是你下了诅咒!你用了巫蛊之术!陛下还有孙儿,他怎么会传位给你!!皇位是我的孙儿的,不是你的!来人啊,把这个妖女给我绑出去烧死!”
“太后娘娘叫谁妖女?”
裴庆猛地掀开帷帐走了出去,藏在各处的刀兵都随他一齐走了出来,将里面的后妃重臣们团团围住。
向阁老和向二爷站在一起,眼中不掩惊异。
我特意拿了把刀站在他们身后,抱臂旁观着。
士兵们把太后娘娘“请”了出去,祝云瑄慢慢走到众人面前负手而立。
“先帝的话各位都听见了,有人有什么问题吗?”
“女子的话,终究还是……”下面有人极小声地嘟嘟囔囔。
祝云瑄猛地抽出身侧人的刀掷了过去,长刀穿透了那人的胸膛将他钉到地上,他的眼睛瞪着,还没明白发生什么就已经没了命。
裴庆把尸体提起来就往外走,淌下一路浓重的血痕。
“还有人要说什么吗?”
祝云瑄优雅地整理好衣袖,笑眯眯环视一周。
这下没人敢说话了,都死死低着头。
“舅舅,拟旨吧。”祝云瑄冲裴尚书点了下头,又转身看向噤若寒蝉的朝臣们。
“从今以后,只要是直言进谏言之有物,各位说什么都好。但若让我听见一个人以女子男子说事,下场绝对不会比他轻松,你的家人也不会落得比他轻松,诸公谨记。”
瞧吧,我说什么来着,这世上不会有任何事可以变成祝云瑄不想要的样子。
向二爷回头看着我手里的刀,挑了下眉:“可能你不知道,其实向家一早就看好六公主了,你看,我们连反抗都没有。”
“臣子本就该服从君主,你还想反抗?”我抓住刀柄看着他。
“将来还要在朝堂上见面,别这么不留情面,”向二爷慢慢靠近我身边,“你说呢?许——姑娘。”
13
林景明给我的契纸中丢了一张。
东西是祝云瑄拿去藏的,能找到她藏在哪里的人只有两个贴身宫女。
除了我这个半路出家的,向二爷早在祝云瑄身边安插了自己人。
虽没了太子,他却立刻又拿捏住了祝云瑄。
“果然是百年世家,绝不会把牌压在一个人身上,”祝云瑄捧着茶沉思一会儿,回头拉住我的手,“短时间内或许不能放你出宫了,先得把向家稳住才行。”
我自然是无所谓,家里已经没人了,除了和祝云瑄在一起,我大约也没别的地方可以去。
随着新帝登基,带来的头一件事就是充实后宫。
这个侍郎家的次子那个将军家的嫡孙,温润如玉也好骄傲放纵也好,小小一个京城竟如此藏龙卧虎,有这般多花样的男人。
我看画册看得头疼,裴庆就抱臂在我旁边笑。
“今天不许走了,”我拽住他的胳膊,“你应该……比较擅长,陪我一起看。”
掰不掰回来的事等等再说,先把画册看完吧。
“我不擅长,我审美比较单一,只喜欢一种看不上别人,”裴庆摆开我的手,但拉了个椅子过来坐下,托着下巴看着我,“不过陪陪你还是没问题的,心里难受的话肩膀也可以借你哭一下。”
“我只是怕累,为什么觉得我会哭?”
虽然通过层层筛选从五千人里挑出来的十七个“佳丽”样样出挑,但好像没有一个合了祝云瑄的意。
自己的婚事被朝政拿捏是件嘴上说不在意心里也别扭的事,我正焦头烂额的时候,某日陪祝云瑄出宫闲逛的裴庆给我带回来一个好消息:她自己看上一个人。
那人叫周醉,四年前来到京城,在城墙角落里租了个小窝棚,全身上下就只有一身破布衣、一根光滑的竹杖,以及腰间一个酒葫芦,荒诞不羁更像个浪客。
“窃钩者诛,窃国者侯,什么皇帝,不过一小贼尔。”
第一次见面时,就是这句话让祝云瑄在人群中一眼就锁定了他。
周醉年纪不大,今年其实才刚刚二十又一,但每日不修边幅头发胡子都乱糟糟,弯腰驼背步伐虚浮,看着像四五十了一般。
祝云瑄在与他熟识后拉着他去整理了一次头发和胡须,露出一副极难得的长相,约莫有一两分西域血统,高鼻深目,尤其一双眼睛锐利似火,很不寻常。
周醉大概对自己这个形象不太适应,缩着脖子往裴庆后面躲避路人的视线,被祝云瑄拽出来从头到脚训了一顿。
约莫不过是些挺胸抬头自信点之类的话,但一个娇俏可爱如小白兔的姑娘将一个野狼一样的男人训成低头垂耳的大狼狗,这种场面看起来还颇有几分意思。
“别看了,”裴庆把我肩膀扳了过去,眼神里透着我看不懂的悲伤,“娇娇儿她……你既选择这条路,就该知道迟早会这样。”
“挺好看的,多看两眼怎么了?”我莫名其妙地看着他的神色,又恍然大悟,“无妨无妨,我不在乎,陛下能有自己喜欢的人很好。”
“不必如此逞强,喜欢的人眼里从没自己的感觉,我懂。”他拍了拍我的肩膀,长叹一口气。
他懂什么?
我茫然了一会儿,裴庆总不会是也看上周醉了吧?